兰因未果

冥府，奈何桥畔。

一负剑道人履霜践雪而至。虽是阳间生人，修为高深，阴灵寒气却不得进犯。然若非近仙，又如何能以血肉之躯下蹈九泉而来？

孟婆见此人至，司空见惯，不惊不乱，依旧为前往往生的亡魂一一奉汤，只是案前，额外又倾了一盏茶，由他自取。

道人至案前坐定，探手取茶，却又放至一边。

孟婆见他依旧不饮，道：道长究竟想在这奈何桥畔等候何人？这么多时日，若不是错过了，便是寻错了方向，既然如此，饮了妾身这杯茶，忘却前尘放下执着，岂不善哉？

道人道：不必，贫道渡劫飞升已在近日，脱去凡胎，等同斩断前尘，往后我也不会再来了。

孟婆道：恭喜道长。

道人道：今日我来，其实是同我爱侣辞别。

孟婆此时才讶异了一刹：原来道长早就寻到了想找之人，一直在欺瞒妾身？只是什么人竟有能为在此徘徊许多时日而不转世投胎呢？难道道长这些时日其实是想设法将此人还阳？

道人：孟婆不必多虑，只是她自然是与众不同的。

孟婆：有何不同？所有的亡魂经过这奈何桥，便重回白纸一张，失却从前面貌，道长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。

道人道：是。

孟婆失笑道：道长心思雪澈，想凭三言两语诈出些线索，好让我有眉目将此异数上报给秦广王殿下，是我冒失了。

道人道：你在此日复一日的煮汤奉汤，是否了无生趣？

孟婆道：总有亡魂留恋前世不肯饮汤，我便好言相骗，哄他说出生前执迷，又或者喊来鬼差帮忙强灌下去，他的一生便于呕出的颗颗梦幻泡影中生发、消解。这光怪陆离的众生种种，权可解乏，只是唯独道长，嘴难撬，我的茶也总是不肯饮。

道人察觉到孟婆看向他断臂的探寻目光：你当真想听？

孟婆却笑道：道长当真不想说？

道人见孟婆一笑挑破他心迹，愣了半晌，终于开口：我同她结为夫妻二十余载，到她身死，方知这些恩爱和睦，全数是一场骗局。

孟婆道：她并不爱你？

道人道：不，她爱我入骨。可我偏偏是她的血海深仇。我们结为夫妻之时，却因先前被人种下了忘情蛊，前尘往事皆封存，还道是天赐良缘。

孟婆道：忘情忘情，所以在忘情蛊之前你们就已经相爱？既然如此，想必是种蛊人想要给你们一个转机，一场新生。就如我在此布施迷汤，重新开始，有何不可？

道人：阴山草原，是我与她再次相逢，我们却误以为是初见，只是觉得似曾相识有心亲近。那时我甫历生死，剑道有所突破，欲继续开阔心境游历四方，遇见她行医施药兰质蕙心救济百姓，心生好感。时值战乱初定天下尚不太平，她有意前往南疆一探，研习蛊术入药治疗之法，我便想一路游历一路在她身边护卫。更何况有心人在我们身上各自留下了半枚玉珏，玉珏之谜也引得我们二人想要解开。沿路我们相伴行侠之事流传甚广，在不少人眼中，我们俨然已是一对侠侣。只是有的人，以为我们过去的十年始终恩爱如一，有的人知道我们曾经分开不见，以为是峰回路转彼此回心转意，只有极少数的人，知晓我们早已遗忘了过去，后来我与她日久生情再次相爱，自然也无人点破。

孟婆道：浮生一梦，真伪谁知，若是至死都不再想起，也算种蛊人为你们重新结下善缘。

道人：只是她太过聪慧，竟在蛊术研习试验的过程中察觉到自己身上存在着蛊虫并设法杀死，她独自想起了一切，我却茫然无知。那几日她只是哭，起先避着我哭，后来便是揪着我哭。我们那时近乎定居南疆，她终于缓下情绪之后说的第一件事，便是求我带她回万花谷，大概在那时，她已自知身体衰竭，时日无多。

孟婆：听起来似乎是一处山青花明的风水宝地。

道人黯了黯神：那是她的门派，她暂忘忧虑的少年时光，是她经历灭门惨案之后的第一处明媚亮色，而我便是那灭门的凶手。可是马车快行至谷口，她忽然又苦苦哀求我带她上华山。花谷独避风雨四季如春，又有无数杏林妙手，药材齐备，纵使她不能自医，总有无数办法延缓温养。华山苦寒，有什么值得她非去不可的呢？但我拗不过她，我们便在长安跑了个来回，一路上她跟我说从前在长安遇见红衣教狼牙兵的事，桩桩件件与我相关，我却浑然不觉，只道她惦念往事。回到华山风雪侵人，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。

道人：她最终葬在了华山。

孟婆：妾身倒有个猜测，或许她早在出发时心中已作好盘算，葬在华山便是她的心愿。

道人微怔看向孟婆：你是这样猜想的？

孟婆：道长身披风雪,想必与华山颇有渊源。

道人：那是我的师门，也是将我从杀戮孽海中拉离的所在。

孟婆：那便是了，她因你痛苦万分，却也只有你能给她依恋抚慰，葬在离你更近的地方，也算是一种陪伴。

道人：好在，我们身上种下的忘情蛊，原是一胎双生，她身上的蛊虫随她而死，我身上的蛊虫也就自行死亡，终于这些痛苦折磨也轮到我来承受。只是我修道日久，对红尘俗世淡漠许多，再苦又如何比得上她心里的苦呢？

道人：后来，我寻到了进入阴司之法，见她当真前尘尽忘，也算心结已了。

孟婆道：恕妾身多言，她非修道之人，强行逗留地府避开鬼差抓捕投入轮回，不依靠前世记忆又将如何做到？道长若是像她生前那般又被她骗了去，又当如何？

道人似乎被孟婆的这一问问住了，他盯着孟婆良久。那相望过许多次的眼，那钩描过许多次的眉，那触碰过许多次的唇，还有那难以牵握的三千银丝，那是他终其一生都未能抹消的憾恨，只是到了今日，对于两人的年纪来说，这再也不是什么揪心的异变，而是曾经共过白首的证明。

紫虚子道：我可以确定。裴判官一直知晓此事，他生前原是你舅父，不会对你欺瞒，你若心存疑虑可以问他，不必再为此事费神，就当作无数泡影故事中的一个，供作消遣罢了。贫道去了，珍重珍重！

语罢紫虚子化光而去，消失在冥府灰暗的天空之中。孟婆目送着那道流光消失，竟不自觉地端起那杯原先为访客准备的汤茶，饮了又饮。

原来我煮的汤，是这个滋味。她暗暗地想道，未察觉眼角竟涌出一颗泪来。

End

ooc是我的，剧情考据不多全凭印象，时间长度不要太当真。我真的算不清他们几岁了😱

然后小声逼逼我想看祁谷先婚后爱［不是］先结婚然后再同时想起来 然后再相互演戏都假装没想起来然后再和解

祁谷cp万岁！！！

我偏要祁谷HE！！！